江左梅郎 发表于 2018-11-23 20:09:50

我想给《简爱》里的疯女人以发言权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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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十四五岁那年,身边的人忽然都读起了名著,我爸的同事,邻居家的男孩女孩,人手一本上海译文出的以电影剧照为封面的世界名著,其中人气最旺的一本,是《简·爱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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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与同名电影的深入人心有关,特别是那段台词:

“你以为我贫穷、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?我向你起誓: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,我会让你难于离开我,就象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一样。上帝没有这样安排。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。就如同你我走过坟墓,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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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少人从中读出了又骄傲又卑微又富含深情的自己,女生尤其是,都觉得上天欠自己一个罗切斯特,以及一个达西,一个白瑞德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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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始觉得哪里不对,是在许多年之后,可能是罗切斯特跟简·爱谈自己的婚姻撇得太清:

“她的亲戚们怂恿我,情敌们刺激我,她又引诱我,使得我几乎连自己也未弄清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结了婚。”

您有这么傻白甜吗?您真的无视伯莎那三万英镑的嫁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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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这个,罗切斯特又推到了自己爸爸的头上:

都是我爸让我娶她。

婚后他就发现,他们格格不入,“她的志趣令我反感,她的心灵庸俗、猥琐、狭窄,奇特地怎么也引导不到任何高一点的层次、任何宽一点的境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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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下之意,他自己就是不庸俗不猥琐不狭窄高层次宽境界的心灵本灵了。

当年看到这段,对罗切斯特很是同情,如今却难免冷笑一声,“痛说革命家史”,不是出轨男最常见的套路吗?他们也会跟人家说自己的老婆是疯子,对方若是有意,通常会深信不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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并不是想用道德解读小说,相反,我一直特别同意那句话,伟大作品,表现的都是人类的道德困境。

问题在于,这部小说的作者,一直试图帮助男女主人公占领道德高地,把原配伯莎,罗切斯特曾经的情人一个法国舞女,以及无端端被罗切斯特耍弄的英格拉姆全推向不道德的境地,作家不可以这样动用自己的金手指,当然,考虑到这部小说有点自传的成分,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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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《飘》的体验正好相反。

早年也曾稀里糊涂地看过一遍,有点印象的,是郝思嘉很迷人而白瑞德很大手笔,代入感是难免的,虽然淳朴的自己跟郝思嘉八竿子打不着,但若是不小心撞上一个白瑞德,也是很好很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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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次花了两天时间重读,读完是在凌晨,整个人都不好了,除了媚兰,每一个人都让我难过,最让我难过的是白瑞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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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太矛盾的人。只是因为他更加忠实自我,被守旧者从家乡驱逐出来,人人当他是危险分子,有点体面的家庭都不愿意接待他。

他以桀骜保存自尊,发誓与旧式道德为敌,当他看见我行我素的郝思嘉,以为寻到一个帮手,他撺掇她各种离经叛道,但又总是阴阳怪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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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他的骄傲让他害怕暴露真心,甚至于,他也并不了解自己的真心,他对于旧时代旧道德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毫无留恋,所以他在宠溺郝思嘉的同时,又对代表着旧时代里最好的一切的媚兰崇拜至极,他的阴阳怪气,是他害怕被嘲讽与践踏。

郝思嘉始终不懂他的心,是因为他实在太难懂,也没给她一本密码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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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最后对郝思嘉的怪罪完全是迁怒,他弄得那么苍凉全怪他自己,用一句诗形容就是“佯狂真可哀”。

背负太多的他,怎么可能成为最好的情人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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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飘》并不是一部爱情小说,它写的是翻天覆地的大时代里,个人最具个性化的体验,我老觉得,就像《简·爱》被高估了一样,《飘》也许是被低估了的一部小说。

《包法利夫人》则让我一言难尽,它让我想起莫泊桑的《项链》,都是写女人的虚荣害了自己,也害了身边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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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《项链》里的女主角更加单纯,她犯的是我们都可能犯的错,包法利夫人不但虚荣,还胆大妄为,为了假想中的更高级的生活,一次次出轨,欠下巨额债务,最终倾家荡产。她比《项链》的女主糟糕多了。

但是作家福楼拜却说,我就是包法利夫人。这话看似无理,细细品来却像香菱说的,像是舌头上有个千斤重的橄榄,重读这个小说,我认出许多熟悉的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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包法利夫人迷恋巴黎,我们向往北广上;她认为更高级的生活,就是更高级的消费,当下不正是如此?

她一次次出轨,并非水性杨花,而是看多了恋爱小说,把爱情看成人生的刚需,这种错觉如今依然游荡于世间;

她是宝姐姐说的,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的人,这一点是不是很像我们自己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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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无法总结包法利夫人,就像我也无法总结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,尽管在阅读过程中,我不停地在心中感叹:她怎么那么作?

却也不得不说,假如她没有那么作,就没有那么美,那么生动。

张爱玲都说,生活安宁心里动荡的女人不容易老,只是安娜最后把自己的生活也弄得动荡了,却也是她的一种非如此不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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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,让我有了全新的阅读感受的,还是《水浒传》,至于读到了什么,我就不在这里细说了,我想说的是,把“英雄好汉”四个字的道德价值取消,在零道德的框架读它,你会有更多收获。

《三体》里有个很有意思的情节,太空飞船“蓝色空间”号上的一些人无意中进入了四维碎片,再看三维的自己,五脏六腑都清清楚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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维度的提高,会带来更好的观察力,窃以为,阅读也是如此。相对于许多年前,我的阅读,大概是从二维进化到三维了,能够理解更多,同时想蒙我也没那么容易。

这跟终于告别了“择偶式阅读”有关,这是我发明的一个说法:

在阅读中放入现实诉求,自动代入女主或男主,在书里看到个异性就想TA是不是理想伴侣,存了这个念头在先,自然看不到四野八荒,也不看到秋毫之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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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读书,无欲则刚,更像是跟大师下棋,不能说走一步看三步,比从前,却是眼明心亮了许多。

从2005年出版第一本书《误读红楼》,到这本已是第十本,我得说,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,它是我对名著的梳理,更是我对于现实的认知。

整理书稿的过程,我简直是废寝忘食,有时小小地得意,有时窃笑不已,我知道有些说法,也许会让人觉得违和,但正是这违和处,是为相似的灵魂特意设下的标记。我等待着,它们被识别,被认领,我等待你,如约而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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